写心——高宏的画

文 / 王栋栋

绘画本身是对内心的一种追述，不论是所谓具象绘画还是抽象绘画都是如此。可以说，绘画是一种自发的精神需求。人是社会化的产物，社会化的过程是对世界本源的疏远，当疏远到一定距离的时候，人的自然属性就会提醒人的身体超过了本能承受的范围，这时人的内心会意识到现实生活的矛盾。对精神的追求是人类能够延续的基本保障，也是社会文明的基本动力，从这一点看，哲学、宗教、艺术都是关于精神的学科。按说，既然人类文明都是这条精神之线在推动，可是，精神到底在哪里？人的内心是否可见？或许，确切地说，正是这个“问题”在推动人类的发展，因为人类早已处于远离精神的道路上，文明只不过是在追述原始记忆的过程。人们最重要的劳动莫过于寻找精神和内心的种种现实方法，比如绘画。从哲学层面讲，绘画就是一种创造世界的方法，或者说，绘画的过程就是对世界本体的某种再现。

高宏 | 《神的血液》 | 木板大漆 | 160 x 120cm

当然，我们今天谈的绘画是关于绘画本身的。我们有必要从绘画作为一种劳动的存在意义的角度来谈。由于绘画是用来观看的，也就是说它是一种用来观看自我劳动的方式，它好比是一面镜子，它只呈现劳动的过程本身，不承担道德方面的义务，所以说，绘画是一种认知方式，其存在意义就是见证自我。自我在绘画中得到最单纯的呈现，自我被还原成了材料、色彩、笔触等基本的形式，这就是造物主赋予人的另一种形式——这也是艺术的形式。这个形式是最单纯的内心状态，它尽可能地抛弃了对世俗的表态，让绘画回到了对原始生命的捕捉，这是对本心的追述，是一种静观与劳动相结合的形而上体验。有了对这些前提的认识，我们就不难理解艺术家高宏在绘画中所追求的对造物主的见证。可以说，高宏的这个追求是对绘画的深刻理解。

高宏的画以漆画为主，他同时也画油画。当然，作为一个画家，用什么材料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理解画。高宏认为，“画，或大或小都是一个世界”“我希望我的画能见证我对造物主创造这个世界的理解，造物主无形无相无时不在，世间万物有着起承转合丝丝相扣的关系，阳光、雨露、草木、星辰、流水、明月、走兽、行人、鸟飞、鱼潜等等，无不见证着造物主的神奇”，可见，高宏是从本体论层面关注世界的关系，关注无形之形、无相之相的“大美”。这令人想到，当年庄子在山野里散步，观看鹏鸟、蝴蝶、游鱼，凝视人间各式各样的人物时的情景。高宏从自然中发现的关系犹如气息的自由散发，细致入微。其实高宏的理解已经非常到位，尽管他认为自己所从事的漆画艺术局限着他对艺术的认识中所希望的自由。他的深刻理解在其画面上已经有所呈现，至少，在我看到他的画时，我首先感到的是一张书写内心的画，而不仅仅是一张以大漆作为主要媒介的画。高宏是一个有神论者，这无疑潜在地使他关注的“大美”被赋予了神秘色彩。艺术本来就应该是一种极度私密的个人理解，如果能够在绘画中捕捉到神灵赋予世界的意志那绝对是一件奇妙无比的事。

  高宏 | 《石头记》 | 木板大漆

可是，我们无时无刻不处在一个现实的日常社会，对神秘的探索只能是一种奢望，或者只能付诸于信仰。但是，在存在主义哲学家克尔恺郭尔看来，信仰有个“悖论”就是人们不能为自己的信仰提供任何根据，甚至不能“说出”它，只能当作起源于绝对私密的“荒诞”。不过还好，在艺术的世界中去付诸某种信仰是可行的，这起码可以保证艺术创作不受外界干扰，可以尽量避免艺术被流俗。从这一点来看，高宏的画算是通往内心的发现。由于画家的身份、经验和创作条件是社会化的产物，漆画也好，油画也一样，还是水墨画，其实都是从世俗的标准开始创作的，人们对其的观看也往往局限于世俗的眼光。只有当某种“私密”、或“神秘”、或“信仰”被赋予创作中，艺术开始通向内心的过程，人的自然属性（世界的本体）开始召唤人的时候，人们才能见识到关于精神的绘画（即关于绘画本身的绘画）。这个精神就是高宏所理解的“关系”。关系是真正的抽象问题，是关于存在规律的认识，它超越了日常的一般性经验知识。当然，高宏的画并不属于西方艺术体系中典型的抽象主义绘画，而是更多带有个人色彩的“心性抽象”，他的有些画是从日常可见的内容或符号开始的，但他会通过自己的材料、语言、方法以及“信仰”去超越和解构日常经验，使其回到个人心性的表达。

其实，内心的状态就好比造物主赋予万物的某种生生不息却始终保持平衡的节奏。从某种程度上说，生命也是需要建构的，艺术无疑就是一种生命的建构。高宏的画中有一种“书写性”。从中国古代文人画的书写来看，书写一直就不属于再现，而是通过心手相呼应以对应自然之“道”。在文人画中，文人讲究淡雅、朴素，书写主要通过毛笔、宣纸等相对简洁的媒介来表达不受束缚的内心之气，所以书写性在视觉特征上呈现出流动感，高宏的画中也有这种流动感，相比之下，他的画比传统的文人画中的书写性更为厚重，因为他使用的媒介更为丰富，同时不拘泥于媒介的局限性。其实高宏的画也并不像传统漆画那样中规中矩，而是既有传统漆画的特征，也有油画、水墨画的特征，大漆、金箔特有的漆画语言赋予了画面以特有的生活化的光泽感，同时又有他用笔、用料时的自信和变化，使画面呈现出一种源自生活的流动气息。

 高宏 | 《时光的巢》 | 木板综合材料 | 160 x 120cm

真正的自由是在生活中发现和创造的，艺术中的自由也是如此。高宏感觉到的漆画作为画种所带来的局限其实正在被他自己突破。说实话，他的画并不雅致，但也不俗气，或者说，他的画有雅致的一面，也有世俗的一面，这恰恰是一种好现象，今天的艺术应该破除雅俗的界限，破除了这种界限，自由就会显现出来。当然，这种自由只有在凝视和静观的时候才可能觉察其存在。总地来说，艺术的过程就是在追述自由——书写内心的本真状态，特别是那些有信仰的艺术家，他们能够在高度个人化的状态下去接近自由，当然，这种接近的方式又是建立在对生活性问题的处理之上的，所以，高宏作品中那种生活化（民间性）的材料、文人画似的书写性，以及他的艺术化的生活本身和对艺术道路局限的敏感共同构成了他对内心的书写。